1965年,当苏联宇航员阿列克谢·列昂诺夫在上升二号飞船上把彩色铅笔绑在手腕上,笨拙地划下第一笔时,一种全新的宇宙意识就闯入了人类的艺术生活。
从那时起,就不断有艺术家们将美学触角伸向外太空,试图与浩瀚宇宙直接互动。人类对太空的好奇发展到今天,成千上万颗卫星每日都飘在我们的头顶,其中不乏气象卫星、通讯卫星、侦查卫星等,但却没有一颗艺术卫星。
于是,一颗被命名为“SCA-1号”的试验卫星出现了,并将于今年2月2日发射。“徐冰艺术卫星地外驻留项目”由艺术家徐冰主导。秉持着参与和分享的理念,徐冰将这颗卫星的理念设定为:通过邀请国内外艺术家,参与艺术项目驻留创作, 免费分享这颗卫星的使用权益,完成各自的作品,共同探索这个极具未来性的领域。
卫星星体带有一块面对星辰大海的显示屏幕与一个相机。这颗卫星如同一台地外计算机,配有AI程序,可与艺术家互动,并将其创作过程,在太空中通过影像等记录下来。各种卫星数据可以作为创作初始素材提供给艺术家,用于地外和地表作品的创作。
本文由徐冰工作室编著,为太空艺术专题系列的第一篇,将帮助读者理解太空艺术各种表述的意义、本质和可能性。“太空”将不同时代、学科联系在了一起,而太空艺术则有效地拓扑出了每个时代最新颖科技在人类认知投射出的深远作用。
2019年,徐冰工作室获得了一次发射“艺术火箭”的机会,为了判断此次发射项目在整体科技艺术领域中的位置、上下文的关系,更好地将艺术与航天科技结合, 我们查阅了过去已有的“太空艺术”案例。太空艺术的发展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一是早期以绘画为主,表达对外太空的想象;二是美苏太空竞赛时期前苏联《社会主义是发射台》这类的宣传画,和美国航空航天局成立的“太空艺术项目”所创作的鼓励太空事业的作品。这期间由于太空科技的强劲发展,出现了大量科幻绘画 ;三是进入当代艺术阶段,太空科技与现实生活的日益贴近,开始出现借助外太空条件,仅在地球上难于实现的艺术创作。
这篇对太空艺术历史的简要梳理,侧重第三阶段的内容。但是,本文并无意从概念或创作手法,去界定“太空艺术”的含义,因为虽然这个领域已经有较长久的历史,但进入当代以来的、需借助太空科技条件创作的案例相对有限,可以说太空艺术也并非一个成熟的领域。所以,本文更倾向于对这个阶段仅做案例的梳理,对社会、科技与环境的简析,并拥抱其发展的任何可能性。可以说,此文源于团队学习的笔记,经整理后,觉得值得发表出来,与对此课题有兴趣的读者分享。
有三个关键词贯穿全文:太空探索、社会背景、艺术。其中的每一个关键词都可以写成一部长篇历史,故此本文仅仅将这三个关键词简单梳理并置,意在为日后的系列专题文章做先行的、简要的背景介绍。这是一个“太空艺术随着航天科技发展”的简单故事,但隐藏在这故事背后的却是社会的动荡变迁。为了整理这个故事,除了调查航天史、太空艺术作品案例之外,还必须考虑到不同阶段的社会背景、文化艺术运动,以及被卷入到前几者网络之中的参与者、生态环境。我们看到这些因素在不同阶段呈现出变动游移的多种样貌,但其中也共享着一些本质性特征——追求创新、竞争是科技发展的动力,这些影响在航天领域蓬勃发展的今时今日远未结束。
本文按照太空科技的 发展历史,将三个关键词按此时间顺序梳理。虽然如此,但本文并非意在强调科技是实现太空艺术的核心前提。将三个关键词放在同一语境下,或是将利用了同种科技手段创作的艺术作品放在相邻的段落间,意在更明确地体现特定的科技成果与艺术创作之间的关系,与这些科技的出现对艺术家创作思维、手法的影响,以及用同种科技创作的不同的太空艺术作品之间的关联性,或其因时代背景不同而体现出的差异性。
为什么 要研究太空艺术?因为“太空”这个主题将不同时代、学科联系在了一起,而太空艺术则有效地捕捉到了每个时代最新颖科技的出现对人类社会认知造成的深远作用。在火箭技术出现至今的一百多年内,因为各种门槛的限制,整理后发现全球范围内仅有上百件利用了航天科技创作的太空艺术作品,这一有限数量的个案为研究提供了可行的落脚点。随着商业航天的崛起、太空旅游业的新兴、气候变化不可逆的事实,人类成为多行星种族的愿望变得愈发强烈。在可预见的未来,“太空艺术”这一落脚点或许也可以成为对社会、文化的未来发展的踏板,至少是对未来艺术形式的先行实验。
在工业革命的后期,科技飞速发展。人们对科技的应用涉及到了更远的领域,如外太空。火箭技术的奠基工作始于20世纪初,受俄国宇宙主义和儒勒·凡尔纳所著小说的启发,俄国工程师康斯坦丁·齐奥尔科夫斯基(Konstantin E. Tsiolkovsky,1857-1935)最先将太空旅行和火箭推进的许多方面理论化。美国工程师罗伯特·戈达德(Robert Hutchings Goddard,1882-1945)与德国火箭专家赫尔曼·奥伯特(Hermann Oberth,1894-1989)等人也对火箭原理进行了初步研究。
在同一时期,早期现代主义的艺术运动开始兴起,艺术发展多元而动荡。表现主义、立体主义、达达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综合艺术等流派反映了当时社会、科技和思想的变革。由于太空探索仍处于初期阶段,火箭技术的发展主要集中在军事和科学领域,所以从这一时期直到60年代,文化与艺术都无法通过科技直接涉及太空。然而, 一些艺术家在此期间受到了科技进步的启发,绘制了一些未来主题相关的太空绘画和科幻小说的插图。
1939年9月1日,德国入侵波兰,引发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接着,英法等国加入战争,战场扩大到全球。为战争的需要,各国进行了大规模的技术创新和工业生产。在这一阶段,战争成为了太空科技进步的催化剂,太空科技的进步也反过来影响了社会结构、政治格局和文化。在二战期间,纳粹德国研发了飞弹技术,如V-2火箭,这为后来的太空探索提供了技术基础。随着盟军的胜利,美苏两国争相夺取了纳粹德国的火箭技术,包括科学家和技术档案,为后来冷战时期的太空竞赛打好了了根基。
在这一阶段,由于全球范围的冲突和集中于军事优先的氛围,太空艺术作品的数量和主题受到制约。在这一时期的大多数艺术作品更侧重于战争、政治宣传和社会现状的反映。一些艺术家受到战争的影响,表达了对苦难和人性的深刻思考,如巴勃罗·毕加索的(Pablo Ruiz Picasso,1881-1973)《格尔尼卡》(Guernica,1937)。在战争期间,爆发了抽象表现主义艺术运动。抽象表现主义的代表家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1912-1956)的《N.1》(1948),其滴漏技法被解读为对混沌和不确定性的回应。
在有太空思维的艺术家中,阿根廷裔意大利艺术家卢齐欧·封塔纳(Lucio Fontana,1899-1968)是空间主义(始于1947年)的开创人。他那时候就提出了绘画在太空时代将成为一种过时的艺术形式,并于1949年宣称“在月球上,他们不会作画,但他们将制作空间艺术”(on the moon they will not be painting, but they will be making Spatial art)。同年,封塔纳在米兰纳维利奥广场(Galleria del Naviglio)展示了他的新作品《空间环境》(Ambiente Spaziale),荧光色的纸制临时装置被悬挂在一个由紫外线照射的昏暗房间中。 艺术家使用短暂的材料和看似没有重力的环境挑战了雕塑的坚固、沉重和永恒的传统观念。
在二战后经济扩张的刺激下,世界逐渐恢复过来。然而,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阵营与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间爆发了冷战,展开了长达近半世纪的政治和军事对抗。冷战并未直接导致全面抗战,但在世界范围内却产生了许多紧张局势和局部冲突。1957年,苏联成功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Sputnik 1,引发了太空竞赛(1955-1975),这便是太空时代的开端。美苏两国利用了德国战俘科学家所掌握的导弹技术,在太空领域投入了前所未有的大量资源,率先成为了太空强国。
1950年到60年代可以说是西方现代主义运动的兴盛期,抽象表现主义依旧盛行时,1950年代后期,色域绘画又成为了焦点。1960年代初期,达达主义运动在各地出现,而最能代表美国消费主义精神的波普艺术彻底确立了美国艺术的主体地位。
同一时期,法国出现了新现实主义,伊夫·克莱因(Yves Klein,1928-1962)是该运动的主要成员,他也是行为艺术的先驱。他是较早具有太空思维并借助技术手段实施作品的艺术家。1957年,克莱因在圣日耳曼德佩教堂前放飞了1001个蓝色氦气球,他声称这件“空气静力雕塑”(Aerostatic sculpture)是他在太空中的首选作品“太空画家必须去太空绘画,但不要乘坐飞机、降落伞或火箭,而是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简而言之,他必须具有悬浮能力。”
在此之后,也有数位艺术家通过热气球这种DIY的方式将作品送上高空,如2014年和2017年,日本艺术家东信康仁两度使用热气球,把鲜花送入外太空,以地球为背景探索灵动之美。花篮在高空中因为气压与温度的变化,将会自动炸开,体现了日本的物哀之美。
1960年,克莱因从二楼窗户一跃而下,两位摄影师捕捉到了这一画面。克莱因于1960年11月27日的报纸上发表了这幅摄影,标题是:“太空中的一个人!太空画家跃入虚空!”。他在文章《真理成为现实》(Truth Becomes Reality,1960)中,再次明确地表达了他对技术征服太空的批判立场“人类不会通过火箭、人造卫星或导弹来实现征服太空,因为在那时他将永远只是太空的游客。”
1960年代是冷战的激烈竞争期,也是在大众文化中太空美学的鼎盛时期。伴随美国阿波罗计划(Project Apollo,1961-1972)实现了人类第一次登月的使命,太空竞赛也达到顶峰。在这一时期,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逐渐显现,艺术家开始对传统艺术形式提出质疑。波普艺术因其突破性而被认为是定义当代艺术的最关键时期。极简主义试图解构传统的绘画和雕塑概念,将绘画推向极致。观念艺术主张作品所牵涉的意念比当中的物质性甚至传统美学更为重要。与此同时,太空探索带来的科技成果,使得太空艺术的创作在现实层面上得以实现。
直到人类首次进入外太空的4年后,第一件在外太空完成的艺术作品出现了。1965年3月18日,苏联宇航员阿列克谢·阿尔基波维奇·列昂诺夫搭乘“上升2号”飞船执行任务。他离开太空舱12分9秒,成为第一位在太空漫步的宇航员。在执行任务期间,他将绘画工具也带上空间站,用线绳把工具绑在手腕上,在零重力状态下创作了这幅诞生于外太空的绘画《日出轨道》(An Orbital Sunrise)。
在阿波罗计划(Project Apollo,1961-1972)期间,有两件艺术作品也登上了月球。《月亮博物馆》(Moon Museum)可能是第一个登陆月球的艺术品。它是美国雕塑家福雷斯特·迈尔斯(Forrest Myers)提出的一个概念,他曾联系NASA,请求他们将它带上月球,但是NASA并未回复。为了实现这个计划,艺术家决定秘密地进行,并与贝尔实验室的科学家合作制作了一块刻有他和其他五位艺术家(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克劳斯·奥尔登堡(Claes Oldenburg),大卫·诺弗罗斯(David Novros),罗伯特·劳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约翰·张伯伦(John Chamberlain))画作的瓷片,随后,在一位匿名工程师的帮助下,瓷片被藏在了1969年11月14日发射的阿波罗12号登月舱“无畏号”着陆腿上的多层材料内。
《月亮博物馆》(Moon Museum),安迪·沃霍尔、克拉斯·奥尔登堡、大卫·诺罗斯、福雷斯特·迈尔斯、罗伯特·劳森伯格、约翰·张伯伦,1969
1971年,由保罗·范·霍伊东克(Paul Van Hoeydonck, b.1925)创作的8.9厘米高的铝制雕塑《倒下的宇航员》(Fallen Astronaut),被阿波罗15号的宇航员秘密地安放在了月球上,旁边还插有一块纪念牌匾,上面刻着在探索太空旅程中牺牲的14 名宇航员的名字。这个在地表制作的雕塑,与那些带上去又带回来的作品不同,它只有放在外星球那个特殊位置时才出现意义。NASA博物馆要求复制该雕塑,艺术家也试图出售950件复制品,但在NASA严格的太空计划反商业化开发政策的压力下,停止了这项商业活动。
《倒下的宇航员》(Fallen Astronaut),保罗·范·霍伊东克,1971
我们注意到一个事实,早期的几件进入过外太空的艺术创作,都是在违背规定的情况下秘密实施的。这涉及到早期人类探索外太空的原始目的,太空科技还处在婴儿期的的“紧张”阶段,而无从顾及其他多余的内容。这些具体细节我们会在后续的系列文章中深入分析。
1972年5月,美苏达成了冷战中短暂性的“和解”,并进入了一段在太空领域的合作时期,合作了阿波罗-联盟号任务,该任务为和平号和国际空间站的建设提供了基础。1975年,美国航天员与苏联航天员在地球轨道上相遇,他们相互握手,交换礼物,并参观了对方的飞船,象征着太空竞赛的结束。
在太空竞赛结束了几年后,出现了一批艺术作品以美苏两国的不同视角回顾并反思这一段特殊的历史。Ilya Iosifovich Kabakov(1933-2023)是一位俄裔美国艺术家,出生于前苏联。1984年,他在莫斯科的工作室创作了一件装置作品《从公寓飞入太空的人》(The Man Who Flew into Space from His Apartment)。这个房间的居民最近离开了,他用一个自制的弹射器装置将自己发射进入了外太空,在天花板上留下了一个锯齿状的洞。这部作品讨论了苏联技术野心与俄罗斯日常生活现实之间的鸿沟。
1999年,瑞典裔美国艺术家亚历克桑德拉·米尔(Aleksandra Mir)基于阿波罗登月计划创作了作品“第一个登上月球的女人”(First Woman on the Moon)。这是一个表演和陆地艺术作品,她把荷兰的一个海滩变成了月球的风景,一整天都有大型推土机堆积沙子和雕刻陨石坑。日落时分,由米尔带领的一群穿着白色“太空时代”服装的妇女爬上其中一个建造的沙丘,在这个月亮上插上美国国旗,之后其他人爬上去声称自己在月球上的位置是“第一个黑人”、“第一个德国人”等等。同一天晚上,景观再次被夷为平地,没有留下任何事件的物理痕迹。这个大型场景是以最低的预算制作的。通过它,艺术家重新设想和讽刺了登月计划。
这两件艺术创作与前述的伊夫·克莱因1960年的行为艺术《跃入虚空》,和本文侧重梳理的借助外太空零重力环境下完成的创作有所不同,它们只是在地球上使用当代艺术的手法对艺术家的宇宙观做了成功的表达。这也反映了我们对如何界定“太空艺术”这一概念的讨论空间。
1977年,NASA研制的旅行者1号、2号空间探测器携带NASA“旅行者号星际唱片”飞向宇宙。这张金唱片包含了118张照片、55种人类语言的问候、90分钟的音乐,以及一段地球进化之声,试图用这样一种艺术形式与太空交流。旅行者1号、2号于2012年和2018年相继飞离了太阳系。
为了发射哈勃空间望远镜、多枚人造卫星和空间探测器,NASA于1981至2011年运作了近地轨道航天器——航天飞机(英语:Space Shuttle),其执行的任务还包括完成轨道科学实验,参与国际空间站的建设和维护。这一可重复使用的太空交通工具推动了航天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在1986年和2003年分别发生的挑战者号和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事故对太空探索产生了重大影响,也引发了对太空飞行安全性和可靠性的更加深刻的反思。2011年,美国宣布航天飞机计划的退役。
1985年,艺术估价师Ellery Kurtz与环境心理学家Howard Wishnow创立的“垂直视界”(Vertical Horizons)公司向NASA的“Getaway Special(GAS)”计划提交了方案:将油画暴露于太空飞行的严酷环境中,检验绘画材料是否会因航天器的震动、极端温度变化、零重力的累积效应而加速降解。1986年,埃勒里·库尔茨(Ellery Kurtz)的6幅油画搭乘NASA航天飞机哥伦比亚号进行了为期六天多的飞行,绕地球98圈之后又被送回实验室进行材料分析。
通过“垂直视界”(Vertical Horizons)被送往太空中的油画,埃勒里·库尔茨
1989年,劳瑞·伯吉斯(Lowry Burgess)与NASA合作,将《无边立方月球孔径》(Boundless Cubic Lunar Aperture)的最里面的立方体发射到太空中。当航天飞机返回地球后,伯吉斯将无边立方月球孔径放在Flint池塘沿岸deCordova的一个拥有4亿年历史的冰川岩石中,将上方的天空与地球的地质构造连接起来。
随着空间站的建设与补给,艺术作品也随航天器去往了空间站。1991年,奥地利花费700万美元将宇航员弗朗兹·维埃沃克送去了和平号空间站。随后,奥地利艺术家理查德·克里舍与空间站内的维埃沃克进行了一次无线电表演的合作:在一次电视直播中,艺术家将他手的图像传到了太空,宇航员则通过无线电设备回应这只“手”。宇航员发回来的信息代码,修改了作为直播背景音乐的《蓝色多瑙河圆舞曲》,计算机记录了这些音乐参数并传输给地面机器,机器将信号焊在了直径约 3.5 米的不锈钢板上。
1993年,亚瑟·伍兹(Arthur Woods)的《宇宙舞者》(Cosmic Dancer)雕塑被带到了和平号空间站。作品将铝焊接在一起并涂上了绿色的丙烯颜料,净重一千克。作为第一个搭载在空间站内的3D艺术品,《宇宙舞者》在零重力的太空中所展现的性能被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宇宙舞者》,亚瑟·伍兹,铝和丙烯颜料,35×35×40cm,1993年
1995年,20件21 x 30厘米的纸上画作在和平号空间站展出。这是第一个在地球轨道上进行的艺术展览Ars Ad Astra,展览主题是“空间与人类”(Space and Humanity)。此外,所有的画作均被数字化并安装在一台和平号内的便携式计算机上。宇航员们在空间站中选出了最喜欢的作品《当梦想诞生》并保存在和平号上。其余的19件作品于1996年2月29日返回了地球。
20世纪末,环保和气候变化等议题引起了全球关注,科学家和政策制定者迫切需要实时数据来理解和应对地球的变化,地球观测卫星的发展逐渐成为重要方向,用于监测地球的气候、环境变化、大气层成分等。这期间的太空艺术的特点之一是艺术与科研双重且更紧密的结合。
Makrolab是一个独立艺术科学研究站,该项目由艺术家Marko Peljhan主导并进行了10年(1997-2007)。研究站支持4至6名艺术家和科学家在长达120天的隔离时间内,同时在研究站内工作和生活、监测卫星信号、研究电信、环境、迁移和天气模式。Makrolab项目首次在documenta X上向公众展示,便引起了官方机构的怀疑和好奇:一个形似俄罗斯和平号空间站的陆地研究站,可用于窃听无线电、卫星、电话等发出的信号。然而,研究站所采用的手段实际上是严格合法的,由此证明了号称坚不可摧的电信网络的脆弱性。
2003年,英国艺术家达明安·赫斯特(Damien Hirst)受“小猎犬2号”项目负责人的邀请,将他标志性的波点画放在了“小猎犬2号”(Beagle 2)太空探测器上。待飞船登陆火星后,该波点画将用于校准探测器的摄像头。“小猎犬2号”是英国研发的着陆航天器,用于搜索火星表面的生命迹象。科学家推测该飞船本应在2003年降落,后来却失联。然而在 2015年,NASA火星侦察轨道器捕捉到了失踪机器人的图像:尘土飞扬的红色星球表面上一个闪闪发光的微小点。经确认,“小猎犬2号”已于2003年成功登陆火星,却因故未能完成部署的任务,而内部的赫斯特的画作完好无损,正等待被火星人发现。
2007年,英国艺术家Katie Paterson利用无线电技术,将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翻译成摩尔斯电码并发送到月球,从月球表面反射,然后在地球上接收回来。月球只反射回了部分信息:一些信号被吸收在它的阴影中、或丢失在它的陨石坑中。奏鸣曲被月球表面支离破碎后反射回地球,重新翻译成新的乐谱,成为了太空版“现代音乐”。乐谱的间隙与内容的缺失变成了间隔或中场休息。“Moon-altered”乐曲在自动三角钢琴上演奏。
2010年,太空探索进入了商业化发展的新太空时代,又出现了新的竞争与壁垒 ,如美国在2011年颁布的《沃尔夫修正案》禁止NASA与中国直接合作。
2013年,德国艺术家Michael Najjar通过《轨道级联 57-46》这件视频艺术作品可视化了从1957年至2046年在绕地球轨道上的失效物体的演示图形。其中包括了废弃的火箭驿站,旧的卫星及其解体、侵蚀和碰撞后的碎片。在动画中,地球将在2046年完全被太空碎片所覆盖,艺术家与科学家以此方式向人类提示了警告。
多摩美术大学与东京大学合作,于2014年2月28日将一个边长10厘米的1U立方星“ARTSAT1: INVADER”发射至了外太空,这颗服务于艺术设计用途的卫星在轨2个月。2014年12月3日,“ARSAT”项目又发射了第二个探测器——深空雕塑“ARTSAT2: DESPATCH”,这是一个小型有效载荷。“DESPATCH”兼具了艺术性与技术性,它的外形被设计成了一件螺旋结构雕塑,由3D打印技术制作,上面配备了一台能够在极端环境下工作的机载计算机(MORIKAWA),利用安装在航天器上的所有传感器的读数,编写和编码“宇宙诗歌”等,实现了远程创作。项目成员还基于从卫星传回的少量数据,例如面板的温度、卫星的姿态、太阳能电池的发电量等,创作出了一系列媒体艺术作品,并于2014年6月7日至8月31日,展出于在东京当代美术馆举办的“使命[SPACE×ART]-beyond Cosmologies”展览。
2014年4月5日,荷兰艺术家Daniela De Paulis在荷兰射电天文学研究中心ASTRON的委托下制作了一件视频作品。《蓝色大理石》是一张于1972年12月7日,由阿波罗17号宇宙飞船的机组人员拍摄的地球照片,这张照片从太空中拍摄了地球的图像,它是传播最广泛的太空照片之一,并改变了我们对地球的看法。艺术家将这张原始的《蓝色大理石》图像由意大利的一个电台,以无线电波的形式发送到月球,并由荷兰的Dwingeloo射电望远镜以反射的形式接收,这个过程重复了十一次,直到原始图像开始逐渐消失为熵。
2017年2月份,法国宇航员Thomas Pesquet在空间站中,按照在地面的艺术家Eduardo Kac(生物艺术家,以创作《荧光兔子》而闻名)的指示,在零重力状态下用两张纸和一把剪刀创作了一件太空艺术作品《内部望远镜》(Inner Telescope)。它由一个既没有顶部也没有底部,既没有正面也没有背面的形式组成。从某个角度看,它揭示了法语单词“MOI”(意思是“我”,或“我自己”),从另一个角度,人们看到一个脐带被切断的人形。这个“MOI”代表集体自我,唤起人性,脐带剪断代表我们从重力限制中解放出来。《内部望远镜》是一种观察和诗意反思的工具,它引导我们重新思考我们与世界的关系以及我们在宇宙中的位置。
随着3D打印的成熟,这项技术也逐渐被应用于太空中。 以色列数字艺术家伊亚尔·盖弗(Eyal Gever)的《笑星》(Laugh Star)是首件在太空中制作的 3D 打印雕塑作品。盖弗及其团队从十万人的笑声中票选出最受欢迎的声音,开发了一款能将声波转化为3D模型的软件,于2017年在国际空间站里打印成一个环形雕塑。艺术家表示此作品意在无声宇宙中传递着人类的乐观精神。
2018 年,Space X发射了当前世界现役最大推力的猎鹰重型运载火箭(Falcon Heavy)。在这个全球化和信息化时代,私人企业在太空探索领域崭露头角,太空活动不再仅局限于政府机构。科技进步为商业太空探索提供了关键支持,而私人企业通过提供更灵活、成本效益更高的太空服务以及企业之间的竞争,推动了太空产业的商业化。
虚拟现实技术的进步促使新的艺术形式的出现。数字艺术、科技艺术和互动艺术等领域不断创新。民营航天企业的出现使得艺术家有更多的机会购买太空服务,利用太空科技创作艺术作品,或是将作品送去外太空。这期间的太空艺术实践由于技术原因,也有许多不成功的案例。这也引出关于科研与艺术对成功、失败议题的讨论。
2018年,美国艺术家特雷弗·帕格伦(Trevor Paglen)众筹了130万美金与美国内华达艺术博物馆一起合作了太空雕塑作品《轨道反射器》(Orbital Reflector)。这件雕塑用极轻的材料制成,被压缩在一个小盒子里。通过SpaceX公司的“猎鹰9号”火箭发送到距离地球575公里的低地球轨道上时,由于零重力环境它就会自动充气,展开成一个足球场大小的、狭长的钻石形状。利用阳光的反射和卫星的移动,人们在地球上用肉眼就能欣赏到这件如星星般明亮的雕塑。
在发射前,因这件巨大的“反光物体”有可能阻挡天文学家的观测视线,引起了关于太空垃圾、光污染、谁有权将什么放入太空的讨论,批评集中在把“无用”发到太空的意义。艺术家说:“公共艺术的好就是它的‘无用性’。”他争取的是艺术家与科学家具有平等使用太空的权利。发射后,该雕塑便因美国政府的大停摆而失联,不曾顺利展开,仅在太空中停留了了18天,便成为了太空垃圾,推测其现已于大气层中燃烧消失。
《轨道反射镜》(Orbital Reflector)展开效果渲染图,特雷弗·帕格伦,2018
2019年5月2日,艺术家、工程师刘昕的作品《脱离》(Living Distance)由美国航天公司蓝色起源的亚轨道航天器New Shepard送入亚轨道空间。《脱离》是一件由三部分组成的作品。它由搭载在火箭上的载荷(牙齿+小型机械)、双频视频和VR体验装置组成。在这场充满科技的表演中,刘昕将她的牙齿之旅与她在陆地上的个人询问编织在一起。此次表演通过一个双通道视频装置来呈现,该装置将发射过程中有序又偶然的纪录片段与艺术家在水下以及在德克萨斯州沙漠中表演的图像混合在一起。
从2019年12月起,艺术家徐冰的团队与与中国民营火箭公司合作,一直在准备“艺术火箭”项目。2021年2月1日,一枚被命名为“徐冰天书号”(Xu Bing Art Rocket)火箭发射升空。此枚火箭上安装了一个 5.5cm立方体的“天书魔方”载荷,卫星将传回魔方在外太空的即时影像,箭体上布满了“天书”伪文字。一、二、三子级箭在完成推进任务后,将与载荷舱分离,回落地表。这些“伪文字”随着火箭经历上天入地的过程,在火力推送、大气摩擦、箭体坠落等自然力量的再造中,呈现出天人合一的作品形态。由于技术原因这枚火箭并没有按原计划入轨,却为中国太空科技与当代艺术的相互介入的尝试展开了讨论的空间。
“瓢虫一号”卫星(Ladybird 1)于2018年由中国民营卫星公司发射至外太空。2021年,艺术家徐冰利用这枚星体带有一块屏幕和功能的,并已过服役期的在轨卫星的冗余,创作了全球首部在外太空拍摄的定格动画作品《卫星上的湖泊》(Satellite Lake)。该卫星每天环绕地球 16圈,当卫星位于中国上空时,艺术家将图像通过卫星公司上传至卫星屏幕并面对星辰大海播放,再由卫星上的杆,拍摄下在运行中与地球背景同框的动画静帧,待再回到中国上空时将拍好的图片传回。动画尝试了画面与地球以及不同地区的语言的互动。该动画将卫星拟人化,想象了“标准人”与外太空互动的感受,TA 背着包袱在太空中奔跑,文字从包袱中洒落。当其处于不同地理位置的上方时,动画中掉落的文字种类也会随之改变。动画作品借助该卫星逐渐丧失功能的过程,讲述了一颗卫星在地外的处境中逐渐老去的过程。
2021年,亿万富翁理查德·布兰森通过维珍银河公司进行亚轨道太空旅行。商业航天的发展,为太空旅游和私人太空探险提供了实现的可能性。太空科技的更新迭代以及市场化,使得社会对太空旅游兴趣的不断增加,富裕的企业家们投入资金希望创造一个全新的太空市场。为当代太空艺术的商业空间扩展了新的可能。
2021年,中国天宫空间站的天和核心舱成功发射。目前,太空中仅运行着天宫空间站和国际空间站,同样是有新的功能之外的象征意义。
2021年10月5日,俄罗斯导演克里姆·斯彭科与俄罗斯女演员尤利娅·别列希尔德一起搭乘联盟MS-19前往国际空间站。在此后的12天内,他们在空间站拍摄了人类首部太空电影《挑战》。在空间站执行任务的两名俄罗斯宇航员也参与了拍摄。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医生必须去国际空间站和拯救宇航员性命的故事。2023年4月20日该电影在塞尔维亚和俄罗斯首映。
2022年11月16日,NASA发射了阿尔忒弥斯1号,标志着登月计划的回归。
“亲爱的月球”(dearMoon project)公布于2018年,计划于2024年第四季度发射。它是一个月球旅游任务和艺术项目,由日本亿万富翁前泽友作构思和资助。前泽将和其他8名平民,利用SpaceX星舰围绕月球进行为期六天的旅游,并计划在此期间进行艺术创作。这些艺术品将在返回地球后的一段时间内展出。
以上是按照航天 史时间顺序,罗列出的较有代表性的太空艺术案例。除 此之外,仍有多件使用相似技术达成的太空艺术作品,以及因种种航天领域的特殊限制而未能如期实施的艺术项目,这些内容将在接下来文章内有选择性地深入介绍、对比分析。由当代艺术与太空科技相互介入而引出的问题,我们将以系列专论的方式逐一发表,并将邀请对此课题有实践经验、研究兴趣的艺术家、策展人、科学家一同交流。